星期五, 7月 01, 2005

專訪:香港慈善家田家炳     

.撰文:蕭偉基

  三月二十一日,天津師範大學舉行「田家炳教育書院」的大樓主體封頂儀式,香港慈善家田家炳親自出席該典禮。其實,全國三十一個省、市、自治區的師範大學的「田家炳教育書院」都因田家炳的捐資而擁有自己的獨立大樓,天津師大只是其中之一。
  初春三月一個週六的上午,跟著二十多位大埔縣領導及旅港鄉賢訪問田家家炳先生,看到他在全國捐資的情況,各省市政府致送給他的紀念品,琳瑯滿目。中午在荔枝角地鐵站的一間酒樓用過充滿鄉情、不講排場的午餐後,田家炳和我以及田家炳基金會幹事蕭開廷,乘搭地鐵到其位於九龍塘的租賃公寓,進行專訪。一位億萬身家的企業家及慈善家,沒有私人轎車,長年以地鐵等公共交通工具代步,著實令人驚訝。這也許是高齡八十六的田家炳身體仍健康硬朗、思路仍清晰敏捷的重要原因。
  廣東大埔出生的田家炳,以化工業起家,幼承庭訓,生活簡樸、樂善好施。他至今仍能一字不漏背誦明朝朱柏盧所撰的《治家格言》,並且應用在做人處世當中。例如格言中有一句:「因事相爭,焉知非我之不是」。田家炳說,每與人爭執時,就會想到這一句,自我反省。這也許是田家炳生意能夠做大的重要原因。他說,做生意常常想著如何做到客戶及供應商都覺得與田氏來往最好,盡量做到他們滿意。
  田家炳一九五八年從印尼移居香港,他回憶這段歷程時說,「自問生平包著利人必能利己的宗旨,即使開一家雜貨店,也一定做得起來;在路邊擺個報攤,也有信心做到人人向我買報紙。他還說,「如果有一天我當你的守衛,你十年後也會想到,用過這麼多守衛中還是田家炳最好,我很有信心」。
  香港仁愛堂田家炳中學校長戴希立也表示,與田家合作很愉快,受到田家炳己立立人的事跡影響。
  一九八二年,他將八成財產捐出,成立田家炳基金會,捐資公益事業,至今在中國大陸、香港、台灣等地已興建數以百計的大學、中學、小學等學校,以及數十間醫院、一百多座橋樑等項目。在大陸,田家炳中學已經是名牌,不少學校都希望能獲田翁的捐資並能夠取名為田家炳中學。他雖不願意說出他的捐資總額,但估計應超過十億港元。
  香港一九九七年金融風暴後,田家炳旗下物業租金收入大幅減少,為了堅守捐資承諾,田家炳毅然於二零零一年將住了三十七年的別墅出售,把所得五千六百萬港元悉數捐作教育用途。
  對於賣掉大宅捐獻,自己與太太卻租住公寓,田家炳說,「我捨得不算什麼,太太捨得才算特別」。田太則回應,最初也有些不捨得,但做善事,很值得,最後她也很支持。身為共產黨員的原浙江大學黨委書記張浚生(原香港新華社副社長)表示,田家炳賣屋興學的例子,是他上黨課時必講的內容。
  關於去年曾向銀行貸款六百萬港元捐給香港理工大學和香港城市大學,田家炳解釋,向來做生意都有向銀行貸款。香港八所大學中,當時只剩理大和城大他沒有捐過款,為著讓兩校爭取政府更多「等額資助」,得到銀行延緩了需償還的貸款,而完成了他捐資的素願。他說,自己雖然增加負債和利息,但想到兩校可得到更多捐款,所以很樂意這樣做。
  對於慈善家的稱呼,田家炳如此回應:「我不是慈善家,我也不特別脤濟親戚,只是捐辦公益、教育。我認為每個人都要自力更生,所以我對他們說,『你當作沒有田家炳這位親戚』,就會自力更生。」
  在訪問過程中,田家炳多次強調,「頌揚的話盡量避免」,由此可見他實事求是的個性。他說,他的做人宗旨就是節儉、體諒人,能夠做好盡量做好,「就算素昧平生、以後也無見面機會的「問路客」,他都不惜多花幾分鐘盡可能給予最好的協助,令別人留下好印象」。
  因此,對於名聲他也很在意,不希望因為任何差錯而壞了名聲。這也是他為何只在家鄉大埔捐錢卻不投資的原因。他說:「怕別人利用我的名堂做生意不規矩,壞了名聲。」當時他曾計劃要扶植大埔縣政府辦些營利事業,但官員不敢擔這個擔子,所以沒做成。他也隨時提醒子女謹言慎行,而孩子也很小心,不讓爸爸丟臉。
  他很感慨自己「沒辦法適應商場」。改革開放後,政府提供許多優惠條件吸引田家炳投資,他都不為所動。一九七九年,他反而將整套人造革機械生產線送給廣東省政府,並免費代培訓技術人員。
  他說:「從來不想政府給我什麼好處,給好處我就週身不自在。」大埔縣政府曾打算撥地給他建別墅,他婉拒了,他說:「我的財富尚且要拿回家鄉辦公益,那能反而接受政府的恩惠?」
  田家炳不只不拿政府的好處,反而處處為政府著想。一九九五年,大埔縣要造一條公路,但測定的路線需從田家炳祖父墳墓經過,基於對田翁的敬仰,政府原本打算繞過該墳墓,但田家炳知道此事後,主動將這被認為好風水的墳墓他遷,以免妨礙政府的工程及不增加政府的成本。對此,田家炳有一很動人的解釋:「家族開會商討此事,大家認為祖父最保祐就是我,既然我都沒意見,他們也都沒意見了。」
  目前大陸共有八十六間以「田家炳」命名的中學,小學有三十七間,四十六間大學有「田家炳教育書院」等建築物,而且每年都有不少學校向其基金申請捐款,希望也能成為一份子。田家炳謙虛的表示,很多學校不是真正計較錢,而是覺得學校內有間田家炳書院很光榮,「其實我捐的錢不是很多」。
  近幾年來,田家炳將資源集中在大陸的師範大學,因為他覺得,中國的希望在教育,而教育的成敗在教師素質,師大是培育老師最好的學校,他們畢業後為教育服務,是最有效提高中國教育的工作。
  田家炳表示,十三億人口是中國很大的包袱,如果能夠提高教育,每個人有求生存的能力,這個包袱就可以變成資源。他希望將剩餘的歲月都奉獻給教育。
原中國教育部師範教育司司長馬立對田家炳的評價是「站得很高,看得很遠」。香港教育學院研究及國際合作中心總監鄭燕祥則表示,中國每所師大都有一間田家炳教育書院,這可以見到田先生為了培養優質教師而有系統地工作,建立了戰略性的教育基地。
  對於中國的前景,田家炳很有信心,因為人民素質不錯,只是還未上軌道。他表示,現在的領導一屆比一屆好,尤其有那麼多海外華人做後盾,只要國家一好起來,海外華人愛中國的心自然就會提高,外國人自然看得起中國人。
  但是,改革開放後中國社會風氣下降是他相當擔心的。他說,現在中國最大的問題就是貪污,貪官枉法多,造成民眾反感,而當前最重要工作是減少貪污。田家炳特別提到今年年初大陸計劃舉行而最後取消、一桌上萬元人民幣的春節扶貧宴,他表示,「這種風氣很不好」。
  至於如何解決中國的貪污問題,田家炳認為,制度要改變,像香港這麼開放及有透明度,人們就不敢亂來。他說,「要把公眾的錢當自己的錢般來節省,這樣就能把更多資源投入教育」。
  因此,這些年田家炳也把部份資源投入在「德育」的推廣方面。三月下旬,田家炳基金會才在北京師範大學舉行了「二十一世紀學校德育發展路向」研討會。田家炳認為,「育德比育才更重要」,社會風氣與德育這些軟件,比建築物這些硬件來得重要。
  對於香港,他說,本來香港非常好,經濟成功,市民生活及知識水平高,是非常幸福的社會。但是這幾年經濟問題等原因,產生一些不好的風氣,很可惜。他覺得香港社會太過醉心自由、人權,搞到爭爭吵吵,失去了不少好的中國傳統思維。他表示,並非民主不好,但香港似乎追求得有點過份。
  田家炳曾說,當初離開印尼到香港是最好的轉捩點,但他坦承對香港近況有些失望。他說他並不是奉承董建華,但像他這樣全心全意為香港的人,真的很少,可能再過幾屆後大家就會覺得,董建華確實不錯。
  他舉例,某一件事如果有五十一人贊成四十九人反對就應該上馬,但在香港反對的人會一味攻擊,「那政府如何做事」?他覺得這對年輕人的思想帶來非常惡劣的影響,例如中大學生一個不滿意就喊校長下台,很隨便、很衝動,「我非常不恭維」。
  田家炳在家鄉大埔是人所敬仰的慈善家,因為單是橋樑,他就捐建了一百二十九座,其中一百二十六座名為「田家炳大橋」。一九九零年,大埔縣政府更成立了「大埔縣家炳建設工程籌建委員會」,共進行了超過二百宗、四百個項目,捐資逾一點四億餘元人民幣,包括學校、橋樑、醫院、道路、大型體育中心、廣播電視中心等。田家炳說,當時大埔造橋的做法是:「你們開路,我做橋」,鼓勵人們開路,使交通方便。
  田家炳積極參與捐資項目,包括設計圖則、發展細則等;不辭勞苦親身到校探訪,長期奔波全國各地;並喜歡與學生真情對話,分享做人處事、金錢觀、人生價值。二零零二年的上海師大座談會上,他向學生們說:人生追求名利很應該,但應從正當手段去追求。同年的華東師大座談會,他在回憶起父親的教誨時,雖然已是七十年前的往事,但仍忍不住流下眼淚。
  大埔縣家炳工程籌建辦公室主任楊恭曾表示,田老事必躬親,有一次凌晨五點多從香港出發到深圳,隨即開始了緊張的會議,一直到晚上八點多才回港,深夜十一時仍來電對工程提出意見,連續十幾個小時奔波、座談。
  田家炳對公益事業不遺餘力,但本身生活簡樸節儉。他出外住旅館會自備肥皂,因為不想浪費酒店的肥皂。他要求慶典不舗張,吃住簡單。他甚至在宴會上只喝開水不喝汽水,因為覺得汽水要開罐,不環保。台灣田家炳文教基金會董事夏華回憶,田家炳每次上館子吃飯都把菜吃光光,因不想浪費,每次來台都指定住青年旅社,說是離公園近,方便散步,其實是節省。
  數十年捐資公益教育事業,田家炳覺得「內心非常高興」,因為「栽培人才的收穫無法估量」,而「學校辦得好,對我精神上的安慰非常大,那是種無形的激勵」。他說,自己捐了一些錢,能夠帶來這麼多收穫,產生的效果大過放在自己口袋;其實個人身家有十億與一百億差不了多少,怎樣提高財富價值才最重要,能為國家、民族作出無私奉獻才最有意義。

撰於2005年4月
註:本文將登於《亞洲週刊》
網址:
田家炳基金會:
http://www.tinkaping.org
亞洲週刊:
http://www.yzz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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